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糖炒栗子炒

【荒天/含酒茨】宾主尽欢

*风月无边的后续




天边本有叠层的云卷堆积成山,此时一浪浪向内翻涌,声势浩荡,八方星宿齐齐附和着,渐次熄灭。少顷,竟只余朦朦胧胧一粒光华,茕茕然嵌在月轮中央。


庭院上空被枝桠与飞檐围拢,即刻陷入了黯淡里,雀鸟惊飞,屋宇震颤,樱树扑簌簌洒下遍地残红。


“到底是天命天育之神灵,掌管一方水域,部署众多,发起怒来可谓雷霆万钧,实在威严得很,”酒吞童子支着胳臂,随意拾了几片花瓣捏在指尖揉捻,言语促狭,面上照旧端的一派波澜不惊,“奈何事已至此,往者难追,纵使你倒悬忘川河,踏破阎罗殿,也无半分补益。”


慢慢睁开双目,荒川之主终于从记忆的深潭脱离,心绪平定了些许,他侧过身子,一字一字铿锵道:“倘若大天狗果真魂飞魄散,吾亦能助他寻回神识化形如初,左右是费时罢了,千年万年,绝不足惜。”


话音乍停,他尽力敛下适才暴涨的怨愤之气,无风自扬的衣袖袍角顺服地垂落,周围一切晃动渐渐止息,仅剩石笼内的烛火仍不住摇曳。


酒吞童子稍稍一颔首,微微挺直脊背,把肩胛撑在身后的巨石上,偏头望着他那白发的小鬼站起。


略向前迈了几丈远,森冷的妖气旋风般大股大股地迸开,茨木童子长吟法决,祭出杀阵,数道紫光应声闪现,一只硕大的鬼手裂地而生,迅疾突袭至荒川之主跟前。


见躲避不及,荒川之主正欲加以抵挡,但他倏忽收势,合握成拳,待鬼爪再舒展之后,掌心赫然多了一柄青玉雕就的笛子。


“此物乃我与挚友意外所得,想来并无甚么用处,你且好生留存,他日或有物归原主之机,亦未可知。”茨木童子淡淡道。


甫一触到那细润的笛身,荒川之主既感满腔窒闷,又隐隐察知一丝大天狗的气息缠绕于内,玄妙莫名,随即将其紧紧攥进手中,不曾出言致谢,就蓦地消失了踪影。


见这堂堂水族神祇如此急迫,茨木童子立在空阔的院落,颇觉迷茫不解。情之一物,惟缥缈而已,竟使无数生灵蹉跎辗转,着实是荒谬绝伦。回首时,却见酒吞仍把玩着葫芦,似笑非笑,只一双吊梢眼懒懒扫过来。


他每走近一步,映在紫色瞳子里的倒影便明晰一分,眨也不眨,恰若月照清江,自古如今。




长风猎猎,黑夜山上冤鬼嘶鸣,断崖横亘在最险峻处,犹难以企及,因而不受打扰。距荒川之主前一回来赴约,匆匆逝去了数百载,这地界还保持着一般模样,仿佛可令光阴凝结,往事皆付诸东流。


仔细拭净了石桌,荒川之主将玉笛置于其上,从衣襟里取出一片黑羽,催动念力使二者灵气相融。几缕青烟袅袅地腾起,好半晌,又有幽幽的寒芒发散,荒川之主但觉周身为一阵白雾所困,刹那间,业已进入了幻境中。


他极目远眺,见四面亭台楼阁环绕,虽天光大亮,雅乐却延绵不绝,便知是宫闱之内,人人歌舞升平,恣情嬉笑。转过三折长廊,某座无名偏殿仿佛逃遁了尘世,门庭冷落,只闻一段诵经声悠悠传来,音调十分熟悉。


“于诸病苦,为作良医。于失道者,示其正路。于闇夜中,为作光明。于贫穷者,令得伏藏。菩萨如是平等饶益一切众生。何以故?菩萨若能随顺众生,则为随顺供养诸佛……”


殿后布有飞石矮瀑,可怜草叶飘零,更添萧索。那端坐于地之人,正是大天狗还未结魔缘时的肉身,崇德天皇显仁。荒川之主定在他几尺前,心如擂鼓。


池底的泉眼淅淅沥沥地翕动着,少年君王披一件繁复狩衣,手持佛家经卷,独与流觞曲水为伴。


他读得倦了,合上书册摆在膝边,揉了揉眉心。忽听“咚——”一声响,灰褐色的一丛毛团扑进水中,扒拉着岩壁探头探脑,两只小爪子拢住眼睛,时不时地偷瞄他一瞬。


“莫怕莫怕,”他伸手点了一下那小玩意的脑袋,又顺势把它搂在怀里,轻轻拍抚,哑然失笑道:“我素来不喜食野味,必不会伤了你的。”


这顽皮的水獭像是通人性,一旦得了保证,便壮足胆量,抓了他右手的食指啃咬。它犬齿锋利,却不忍用力似的,不痛不痒地磕着指腹,只叫湿润的胡须蹭湿了他的脖颈。荒川之主怔忪片刻,猛地打通了一段回忆,那小家伙曾是他的本体。


“我生而为人,实属无奈,若能与你一同藏入深山,做个自在山民……”思及此,再继续往下想,已然不必了。


他五岁即位,被前代天皇调弄于股掌,虽只是傀儡,也愿施展壮志宏图,一举肃清朝纲重整院政。表面上假作沉迷和歌,隐忍不发,暗地里招揽贤良,屡败屡试。然则敌我差距悬殊,任他拊心泣血,十年经营终究消磨殆尽。


“显仁……”


荒川之主原本静静观望着,此刻按捺不住去唤他,可惜身为梦中过客,无法化形,更遑论使这肉体凡胎有所感知。


缄默许久,少年复抬起头时,积郁的神情平添了几张狂戾气。


他俯低腰背,将乖顺的毛团放归原处,轻声慢语里执念难填,恨贯肌骨,混着求而不得铸成的业障:“体仁亲王日渐长成,我当尽早禅让于他,往后,又不晓得会迁至何方了。生与死,究竟孰苦孰乐?比之希求极乐福祉,倒不如永堕魔道,跳脱轮回,洗净世间的杀盗淫妄,要那鬼神人牲和四海八荒,都从头来过。”


愈言愈觉自嘲,他扬手将案上茶盅掷入池中,霎时水花飞溅。小水獭受了惊吓,一溜烟地翻滚着躲远。


忽而地动天摇,幻境破碎,一道苍蓝广袖挥开烟幕,缀着鎏金翼甲的羽翅展在半空,全然遮蔽了荒川之主的视线。大天狗缓缓伏下身,同他额头相抵,低低笑道:“小毛团,别来无恙。”


“汝并未战败却避而不见,便是为此?吾化形时适逢雷劫,忘却了诸多前尘,连本体的形貌也记不分明,怎知与汝有这一面之缘。”


大天狗垂下眼睑,吻了吻荒川之主颊上的墨纹,两厢对望,眸子灿若晨星:“两面佛已死,我和安倍晴明尚须一战,现今酒吞茨木皆为他所用,恐怕……”冷不妨荒川之主一把扣住他的后腰,吐息贴在他鬓边,无限缱绻。


“此后碧落黄泉,吾必与汝同生共死。”


匡正道殉大义也好,动痴心恼无情也罢,踏上这歧途,终归不能回头。既已双双自缚于迷梦中,何不倾其所有,宾主尽欢?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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