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糖炒栗子炒

【荒天/含酒茨】风月无边

*二话不说割腿肉




原本是景明气清,骄阳赫赫,高挂白帆的舟船自峡口奔出,一艘接一艘,好不热闹。

奈何天公之心意变幻莫测,倏然间乌云攒动,怒雷滚滚,这方圆十里便全盘陷入了晦暗中。羁旅的异乡人仓皇转进船舱,相对无言,蓬下只余披了厚厚一身蓑衣的艄公,双手撑着斑斑驳驳的长蒿,眉眼低垂,好似对风雨声充耳不闻。

若有若无地,一支古调在远处响起,悠悠扬扬,清越如泉击山岩,环佩叮咚。渐至曲音终了,一番洗濯已经足够,于是波澜平复,叠浪止息,天光挥退了翻卷的浓云,再一次肆意地铺陈开来。

“我恭候多时,阁下却迟迟不肯现身,一方神明如此待客,意欲何为?”险峰之上坐落了一间六角小亭,大天狗端立其内,慢慢擦拭着手里的笛子,装作专心致志的模样,好半晌,到底还是按捺不住,率先开了口。

一阵冷冷青芒应声闪动,夹杂着迸溅的雾霭,缓缓勾勒出一副身躯,貂领阔摆,袖口衣边皆绣了鱼鳞般的水波纹样。荒川之主迅疾地显了形貌,双臂前探默默发力,一圈一带,迫得大天狗腰背紧绷,仰起头与之对视。

“吾之所求,实在可望而不可即,还须请汝赐教一二。”说得堂而皇之,实则是有心逗引,他俯下身子,嘴唇正要触及那人肌肤,岂料大天狗早有防备,猛然执起团扇用以抵挡,堪堪遮住了口鼻脸颊,唯留一双星目在外,眼尾微微上挑,流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意。

比之当年初相识的那段时日,如今的大天狗可谓是颇顾情面了,既未训斥他轻浮无礼,亦不曾直截了当地拂袖离去,甚至面对他的亲昵,虽然仍固守着一道界限,也再不会因厌恶而抵触排斥。

荒川之主向来知情识趣,他转移了阵地,隔着扇子,在大天狗的唇角处落下轻吻,又怀有不甘,便半真半假地埋怨道:“本朝王族为阴阳术数所迷,政事混乱,而百鬼帮派林立,镇日争斗不歇,仅凭一己之身如何能力挽狂澜?倘使汝继续抱残守缺,吝啬风月,恐怕要连累吾一同变成苦行僧了。”

右手仔细捋过对方的鬓角,以拇指将不服帖处抹得齐齐整整,大天狗并未急于回答,只是轻轻摘下环在腰际的桎梏,后退了几步,面朝亭外的高山大川,宛若在赏玩满目葳蕤翠华。

凉风萧瑟,把他皓白的罩袍不断往上吹拂,羽翅翕动间,星星点点的光华飘散如烟。荒川之主凝望着缀在他袖口下缘的朱红流苏,收起了调笑的心思,静静等候。

连月来,冥府众妖受阎魔指使,向凡人世界大举征伐,即便号称鬼王的酒吞童子依旧是静观其变的架势,亦可看出一丝倾向性。黑晴明的计划按部就班地推进,祸患越发显著,待酒吞真正和阴阳师结盟之日,照大天狗的性子,必定会为了追逐理想中的大义而身先士卒。

到那时,荒川之主于他,仅仅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罢了,任何似是而非的情愫都将湮灭殆尽。

“主人业已有了决断,同安倍晴明一战在所难免,至多五日以后,两面佛的部下就可包围整座平安京。”

“王位是否易主,十方妖魔由谁把持,与吾何干?”荒川之主迈步向前,站定了,又弯着腰凑近,嘴唇摩擦着大天狗的侧颈,鼻息打在他的耳畔,低语道:“吾无意于匡扶正统,惟愿所爱之人常伴左右,自在遨游,共享天地福祉。”

一而再,再而三,像这样的表明心迹,百余年来究竟累积了多少回目,大天狗着实是记不分明,他给予的答案亦属千篇一律:“自我降生,便担负着剿灭邪祟的重任。新的秩序还未建立,决不能对义战有丝毫懈怠,牺牲性命尚不足惜,何况区区私情。”

“呵——好一派冠冕堂皇的说辞……”

许是忿恚至极,荒川之主捏着大天狗的下巴,恨恨道:“汝自诩侍奉正义,可惜有眼无珠,错投入阴界麾下,他日若弄巧成拙,切莫追悔不迭!”

大天狗的羽翼蓦地舒展开,幽暗更胜夜色,他双眼眨了一眨,仿佛欲言又止,终究只当做若无其事道:“大战将近,恕我不得久留。”语毕,便如一团梦幻泡影,弥散在荒川之主怀中。


青山巍然不改,流水则常携新客,峻岭之巅的小亭失了故知造访,愈显冷清。

自不欢而别后,荒川之主潜心修炼,以图压制满溢胸腔的积郁。怎奈情根易种不易除,每到二人惯例相会的期限,他总要遣一半神识飞去亭内,空等上一昼夜。如此过了数月,水族的探子传回消息,平安京某日发生了一场大乱,妖鬼群集,连番鏖战。安部晴明号召众阴阳师共同抵御,酒吞童子也参与其中,幕后主使确为黑晴明不假,但从始至终未发现两面佛和大天狗的踪影。

荒川之主虽独善一身,对天下事冷眼旁观,然而荒川水系绵延千里,他的耳目自然遍布海内。寥寥半个时辰,部将就打听到了安倍晴明当前的落脚点。他匆匆赶赴,见偌大的庭院空空荡荡,竟无一分人声。

几株盛放的樱花树簇拥着中央的一块巨石,落英纷纷,石面却无一片花瓣。荒川之主察觉到异样,念了句引水决,自手掌凝聚一枚水球,正欲投掷,无形的屏障似有感应,自行向两侧分裂开。

茨木童子盘腿坐在石上,举着一只葫芦往下倾倒,酒吞童子仰躺于地,把脑袋靠在茨木膝上,张口承接佳酿,一双吊梢眼漫不经心地审视着这不速之客。

“堂堂鬼王莫非已成了安倍晴明的护院?”

“不必舍近求远,”茨木童子道,直言出荒川之主的来意,“大天狗与两面佛一向龃龉,平安京之乱中,大天狗身陷内斗,并未和我等相遇,传闻他身负重创,生死未卜。”

——果不其然。

“你可知,他现在何处?”荒川之主强作镇定道。

把玩着红角之鬼绀紫的衣结,酒吞童子摇了摇头,慢条斯理:“大天狗骄矜倨傲,不屑同庸凡为伍,寡难敌众也是理所应当。你自恃旁观者清,早该加以干涉,总不至于让他落得这个下场。”

寒气丝丝缕缕地升腾,荒川之主入定了似的,不能动弹,忆起有烂漫银河的某一夜,山溪潺潺,澄澈见底。断崖上,青石桌摆了一局残棋,吹罢一曲,大天狗收了笛子转身望着他,微微含笑,背后是香花芳草,修竹万竿。

往昔种种,譬如昨日死。恍然间,荒川之主终于明白过来,在逝去的曾经中,他早已坐拥着风月无边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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